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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章 戰爭爆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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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章 戰爭爆發

元豐二十二年,正月二十七,原本一個很平常的早晨。

趙蘅早起後,正和紅菱商量聯系一艘南下的商船,忽然聽到外面隆隆一陣巨響,地面震顫。奔到門外一看,只見街上塵土飛揚,人群披衣散發扶老攜幼,相互呼喚,視線裏一片混亂。二人險些被接連撞倒,蔡旺生從人群裏急匆匆跑過來,將兩人一拉,“快走,西華門被攻破了,燕勒人殺進來了!”

紅菱急道:“怎麽這麽快,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!”

趙蘅立刻問:“守城的官兵呢?知州呢?”

蔡旺生道:“西華門的官兵都跟著往這邊逃了,他們說知州昨晚吊著籃子從城墻上逃了!”

西華門一旦被攻破,整個城市淪陷也不過眨眼間的事。趙蘅立刻讓紅菱和蔡旺生去收拾東西,自己沖進傅玉行房中,吩咐兩邊下人封上院外大門,“燕勒人打過來了,我們現在就得走。”應急的食物衣被事先都已備下了,這時只要拿上包裹。玉行雙腿難行,趙蘅才想起還要把板車推來。

玉行抓住她的手,“大嫂,你等等。我有話和你說——”

趙蘅直接道:“你閉嘴。你是不是想說要我們先走,把你留在這裏。”

傅玉行道:“我如今這種樣子,你們帶上我只會受拖累。我留下,興許還有一線生機。”

“傅玉行,如果我要走,當初傅家家敗人亡的時候我就會走。那時我沒有走,現在我也就不可能走了。”

“那時和現在不一樣。”

“的確是不一樣。”

“你聽我說!”他將她拉到床前,讓她冷靜下來看著自己,“現在不光是我,還有孩子,還有地庫裏的細料、醫書,這都是比我性命更重要的東西。大嫂,我自私一些,把這些托付給你。”

“我不!傅玉行,你哄我,你想支開我!”

爭執間,遠處墻外已經傳來一陣兵馬馳突、金鼓擂擂的巨響,伴隨著人群的慘叫。

“大嫂!”傅玉行急聲道。然而趙蘅回頭,比他更堅決,“你究竟跟不跟我走!”

他啞然,終究還是屈服了,“好,好……”

趙蘅想要把他攙扶下床,卻支撐不住,兩個人一起滾到地上。玉行又發起抖來,趙蘅想去攙扶他,“又犯了?”

他扭開頭,“你……快去拿藥來給我。”

趙蘅手足無措,此時他說什麽就是什麽,連連答應,一路奔出去到了藥房,把他用來戒癮的煙灰、木香丸,還有川連柴胡天麻等草藥一並都抓了些。正在裝藥,門外已經傳來一聲破門的巨響,連院外下人也驚叫起來,傳來四散奔逃的聲音。

趙蘅一驚,沒料到竟這麽快,又想到孩子,胡亂抓起藥要跑出去,紅菱和蔡文生已經抱著孩子拿著包裹來了,一人攜住一邊把她往後院的角門帶去,“快走,快走!”

趙蘅試圖掙開:“傅玉行還沒有出來!”

“來不及了,賊兵都已經沖進門來了!”連蔡旺生都道。

“阿蘅,他是故意的,他就是想讓你走!”紅菱強行把她拽了出去。

一到街上,便迅速被卷進人潮當中,迎面全是各種倉皇的焦憂的臉。

一群綠衣官吏歪著帽子邊走邊哭,鞋也掉了,白綾襪沾滿泥土,一邊回頭朝著北面都城的方向痛哭跪拜:“聖上啊,聖上!京都怎麽就破了呢!”

“張大人,聖上都已經出逃了,咱們也快走吧!”

許多人扛著扁擔急跑,扁擔裏挑著糧食和孩子;有人在人群裏邊擠邊回頭找失散的家親;更多人一旦被撞倒,迅速像被海浪吞沒,到處都是撕裂般的哭聲、喊聲。趙蘅三人被裹挾著一會兒往西邊蕩,一會兒往南邊去,天地間沒有方向,只覺得身似浮萍,被一陣浪頭從這裏打到那裏。

一路跑出南面落霞門,碼頭上的船只便成了人們眼中的救命浮舟。一大片一大片的人潮像滿地擁擠的黑螞蟻,湧過地面,湧上白色的水灘,湧上大小林立的船身、桅桿、夾板……所有目所能及可以攀附的東西。

人們擠著哭求著上船,膽大的直接一躍而上,或將孩子丟了上去;有的撞上船沿又跌回水裏。船夫們不得已拿船槳去打落那些船身上掛了好幾層的人,急著解索開船。

穿繡花錦袍的財主晚一步趕來,擠開其他人,掏出白花花的銀子高聲呼喝著要一個船上的位置,然而逃命的人群只是將他一個跟頭推到船下。這種時候,錢財已經是沒有用的東西了,所有的身份、財富在生死面前變得無比平等。

“那不是養心藥堂的趙娘子嗎?”人群裏有人認出趙蘅,高聲喊道,“趙娘子,趕快上來!”船夫伸過船槳,把他三人一同拉了上去。趙蘅懷中還抱著孩子,險些抓不穩繩索,幸好船上人又紛紛伸手拉了她一把,幾只手先接過孩子,又有人扶住她。

等到趙蘅終於在船上站定,回頭去看,仍見到一波又一波黑壓壓的災民從城門裏不斷湧出來。

“關門!!”

領頭的軍官發出聲嘶力竭的命令,逃出城的官兵紛紛砍閘關門。巨大而沈重的水閘門緩緩落下,樞紐轉動聲如同死亡的倒轉,回蕩在每個人耳邊。

“不能關哪大人!”

“我的孩子!”

門後還有眾多來不及逃出來的百姓,發出絕望的悲號,此時也無暇顧及了。

身邊的船上有人開始哭泣,或許是不忍看到這一幕,或許是因為他們也有摯友親朋被困在城中。

趙蘅驚心地看著這一切。

怎麽會這樣……

一切都發生在來不及反應的時候。生命的無常,在此刻以一種磅礴的力量壓在每一個人頭頂。一扇門,就此隔開城內與城外、希望與絕望、生機和死亡、今生和來生。

他們這些人上船了,還有更多的人,將被留在一座戰火侵襲的城市中,被滾滾浩大的煙塵所吞沒,無聲無息。那裏面,會有某對夫婦的無助的孩子,某個人的衰老的父母,某個家庭的一員,某人的摯友,某人的愛人……

趙蘅低下頭,看著懷中的孩子,最初哭過後這時又睡得香甜,對未來的路一無所知。他甚至不知道兩個至親都已經不在身邊,不知道他馬上就要失去最後一個親人。

這世上的分別,永遠來得這麽猝不及防。而一旦失去,就寫定了再也無法更改……

她不知做了什麽決定,轉過身:“紅菱,”她鄭重道,“替我照顧好孩子。”

“什麽?”

孩子被交到錯愕的紅菱手裏,趙蘅道:“我會去江陵找你們的。”

“阿蘅,你幹什麽?”紅菱眼睜睜看著她就這樣翻身下了船。所有人跟著呼喊:“趙娘子,你快回來!”

眾人看著她逆著求生的人群,涉水而去,冬日的江水打濕她的裙擺,每一步都前進得沈重困難。

“阿蘅!”紅菱想去把她拽回來,讓她別犯傻了,但蔡旺生和其他人連忙把她拖住。她只能看著她頭也不回,一個單薄的背影,就這麽孤獨而堅決地消失在他們視野當中。她怎麽能回去?她是在送死!

紅菱無論如何也不明白,究竟是什麽支撐著她穿過城門,走上那條有去無回的路。

傅家宅院裏,一群身披披風手拿馬刀的燕勒軍已經闖破大門策馬而入,沿路來不及逃跑的仆人都被殺死,血流遍地。棲鳳院、桑榆院……一座座院子巡視過去。

漪瀾院中,滿地碎裂的酒壇。傅玉行撐著最後一絲力氣靠在門檻上,眼睛盯著院門,點亮手中的火絨,等著賊兵一旦進門,便投入酒中,用一個無聲無息的動作,換個同歸於盡的收尾。

那一點火光在眼前亮起時,不知道他眼裏閃過什麽,睫毛掩蓋著的平靜下,有遺憾,也有不甘。

火絨準備投下時,一只手從身後將他抓住了,趙蘅氣喘不定的臉出現在他面前。

傅玉行目怔心駭,以為是自己死前的幻覺。

可她渾身濕淋淋的,每一寸呼吸都真實,近在眼前,咫尺之處。那份眼神,是世間是任何人再不會有的。他騙她從院後角門跑出去,她竟然又回來了。

他不敢置信,等真的信了,緊接著就從心裏湧出一股怒恨,抓住她的衣襟把她拖到面前,逼問她:“你為什麽回來?你還要回來?”

趙蘅身體發抖,不知是被江水凍著還是被他嚇著,面對他發紅的眼睛,她只會說一句話:“你騙我,你故意支開我……”

好像他們不過是鬧脾氣的兩個人,她專門折回來找他就為了討一個說法。

傅玉行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可奈何,抓她衣襟的手按在她脖子上,想靠近又想推開她。

外面馬踏聲逼近,二人身後無處可躲。趙蘅想要將他拉扯起來,傅玉行道:“來不及了,快去把所有箱籠打開,扔到地上。”

等到燕勒軍沖進院子,只見滿地光華閃閃的珠寶、金銀、綢緞、美酒,立刻停步開始搜羅財寶,架起火來烤肉喝酒。

後院銀杏樹下,遍地殘枝落葉掩蓋著一個不起眼的入口。趙蘅和玉行躲在放置細料的地下藥庫中,聽著遠處掠奪者隱隱約約的高歌聲。

通風孔照進幾道光線,使他們看彼此處於一種恰好的昏暗,不至於看不清,也不至於看得太清。

玉行道:“你不該回來。我能不能熬過這陣癮都不知道,你卻要賠上你的性命。”

趙蘅道:“我只問你一句,如果今天是我,你會走嗎?”

他無話可說,避開她的目光,“我和你不一樣。你從來不欠我什麽。”

“既然這樣,你連欠我的都沒有還清,你憑什麽死?”

燕勒人來了一波又走,走了又來,二人白天躲在地庫中,晚上趙蘅偷偷出去尋找食物和藥材,但發現所有東西都已經被砸搶得一地狼藉。傅玉行沒有藥,只能靠自己把毒癮熬過去。二人同處一個空間,趙蘅避無可避,她可以清楚聽到傅玉行發作時心悸如鼓的聲音。

痛得最厲害時,她試圖去攙扶他,卻被他抓去一把抱住,那一下仿佛要揉碎她身體裏的骨頭,他的痛苦借這種方式傳遞給她,很快他又克制著一把將她推開,“你別看我……”

趙蘅站起來,雙手抓著裙邊,想要上前,又不想上前。

她終於還是轉身走開,走到靠近入口的隔扇門外坐下,將門虛虛掩上。

入口處黃昏的光線落在她身上,淡淡的金,她坐在石階上靠著門扇,對身後的人道:“你快些好起來。好起來之後,我們一起去信安,去江陵。一起把傅忘辛養大。”

“家宅沒了沒關系,錢財沒了也沒關系,這一輩子還很長,有足夠多的時間可以重新來過,路總能繼續走下去的。”

傅玉行情不自禁循著那光的所在,用雙手支撐著身體,一點一點,朝那個背影爬了過去。

門外的人低垂著頭,露出一條細細的脖頸,那麽瘦弱的身體,卻一次又一次劈開荊棘,來到他面前。

他伸出手,想觸碰又沒有觸碰,最終他用手撐著自己慢慢坐起來,將身體也背靠在門上,仰起頭,痛苦地喘著氣。隔著一扇門和她靠在一處,終究是隔著一扇門。

趙蘅雙手趴在門外的扶手石上睡著了。不見天日的昏暗中不知等了多久漂浮了多久,直到她聽到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呼喚。

“大嫂……阿蘅。”

她睜開眼時,便對上一雙凝望她的眼睛,擡起頭,朦朧中還不相信眼前所見,那雙空洞的眼睛恢覆成清水暈染的墨黑,黑發黑眸,清醒的俊秀,是她很久沒有見過的一個傅玉行。熬過至暗的長夜,他重新出現在她面前,俯著身,輕聲喚她,神色沈靜,眼底是如水一樣無邊無形的溫柔。

趙蘅眼中還是恍然,卻已不自覺同他相視而笑,柳暗花明哀喜交集的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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